一双布鞋

最近一次长假，回老家看妈妈。到家后，我和妹妹去附近的小镇，给妈妈挑点吃的喝的，顺便给她买了一双北京布鞋。

这是我第一次给妈妈买鞋。印象中，妈妈也没给我买过鞋子。从小到大，她只给我做形形色色的布鞋，一年一双。鞋底是一针一针“钉”进去的，有的硬，有的软。现在都说环保、舒适，那时我只觉得土得掉渣，常常羡慕别人家的孩子，脚上是一双买来的球鞋。

鞋子买回家后，邻居婶婶从我家门前经过，妈妈笑嘻嘻地喊住她：“麻麻，你来望望瞧，我家云龙给我买了双鞋子。”不等婶婶走近，妈妈已快速跑回里屋，拿出鞋子：“你望望，鞋底软和，颜色也蛮好的。”婶婶附和着，一个劲地点赞：“不丑，不丑。”第二天，家住南边的一位婶婶，路过我家门口，妈妈又拦住她，重复着昨天的话。

站在她们背后不远处的晒场上，我感到无地自容。不是因为第一次给妈妈买鞋，而是她那样到处“显摆”，好像我做了什么感动中国的壮举。妈妈为我们做过那么多鞋子，我们可有过一丝感动？看到妈妈那么开心、那么满足，我忽然发现鞋子另外的价值。

以往回家，我一般都要塞给妈妈千儿八百的现金，每次都提醒她“想买什么就买，别省”。可是，妈妈一般什么也不买，她都攒着。凑到整数，就叫妹妹存起来。而那双北京布鞋，给了我一个新的思路，孝心的表达也需要合适的方式和载体。鞋子，便是一个直观实用的载体。

老话说，母子连心。不过，人的成长其实是与母体一次次分离、告别的过程。断开脐带是第一次，断奶、分床、入园、外地求学……每一次都是分离。因为分离，母子往往会置身不同的环境，走着不同的路，遇见不同的人，看着各自的风景，有着各自的心思……我们与父母之间，也因此有了种种信息不对称、感情不对等。我对妈妈就有很大的不理解和抱怨，譬如她总是攒着钱不花，不知道还能活多久，怎么一点想不开？有时觉得最熟悉的她有着最难以理喻的一面。而妈妈，对我也有着一肚子的唠叨。最不满意的是，我在外应酬喝酒，她心里一直不踏实。而北京布鞋意外地给了我们和解的机会。

前些天，妹妹换了智能手机，可以语音，可以视频。时不时地，她会发些视频给我，主角是一辈子都没有上过镜的老妈：在晒场上打扫，在天井里择菜，在稻田里挖地，在厨房里做饭。有一天，妈妈特别精神，但一脸严肃，像个领导人似的，在视频里跟我正儿八经地下达指令：“你不能喝酒啊，不能喝酒啊，不能喝酒啊！”用当下的流行语说就是“重要的事情说三遍”。妈妈85岁了，无意间也演绎了一回年轻人的时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