识字网>故事>我不站着等

我不站着等

收录日期:2025-12-02 21:02:19  热度:8℃

填!

她把一沓表格甩在桌面。

三个人都得填吗?我问。是个挺年轻的女孩子,扎着马尾。我们进来的时候,她正低头写着涂着什么,现在,她仍旧低着头,写着涂着什么。这是一个县级的宾馆。

三个人都得分开填吗?我提高声音。

对。她低着头,写着涂着。

不,我太不能适应了,我实在没法适应谈话时对方不拿正眼瞧你。小姐,我说,您可以抬头看着我说话吗?

她没动,我等着。时间一分一秒过去,她显然等着我自己觉悟。她坐着,我站着,想赶快有个房间躺下来的是我不是她,我一言不发地填了表格,三份。正在提起行李,她却说话了,斩钉截铁地:先付款!

付款?付什么款?

她已经低下头去,继续涂写她也许是个尚未被发掘的作家,谁知道。

住房费?我大吃一惊,我们还没住呀!

她终于用两眼直视我了,那样清澈美丽的眼睛竟然可以那样的不友善,先交费,后住房。

哎,我真生气,觉得被她侮辱了,什么话嘛,把住房的客人都当无赖来接待吗?看着她冷淡,什么都不在乎的眼神,我又感觉到自己的可笑,规定又不是这小姑娘定的,侮辱你的还不知道是谁呢!你跟谁去生气?

我站在柜台前,很想提起行李忿忿地走出去。可是我弯下腰,慢慢地取出行李中的钱包。

我们到浙江松阳乡下去探亲。然后匆匆赶到衢州火车站,想买卧铺票搭夜车到衡山。

不是我天真。不知大陆旅行艰难,而是因为松阳乡下前不搭村,后不搭店,加上时间匆促,我没法事先安排车票。于是这样的情况就发生了:在四十度的气温里,下午两点,我带着两位将近八十岁的老人家,抱着行李,走进了衢州车站。

卖票的高高在上坐着,又是个年轻的女性。请问有软卧吗?隔着玻璃,我担心她听不见。

她的手上并没有活做,可是不知怎么,她的眼睛就是不和我的接触,看着自己的手吧,对我的问题,她懒得开口,只摇头。我有点儿高兴,至少她听见了。那么有硬卧吗?我小心地问,还回头看看身后的老人家。

她摇头。

那么,我紧张了,想着母亲的心脏病,这是一趟十七八小时的路程,那么,有软座吗?

她摇头,我的心一直往下沉,那么,有硬座吗?

她突然劈头大骂: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!你以为你在哪里?!要买不买?我站在窗口,整整比她矮上一大截,仰头看着地。我不知道她还能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来,赶忙说:买买买。虽然我一点儿也不知道买什么,她不是说什么都没有吗?

她把几张票和找的零钱从窗口丢出来,对,是丢的。收拢了东西,我急忙转身去照顾那老的,好像还习惯性地和售票员说了声谢谢。

天气毒热,我看着满头大汗的母亲,有点儿发愁,开始责备自己太孟浪,没为老人多想。手里的车票拿出来看,才知道是站票。十几个小时在人肉堆里站到湖南?只好上车再打算,也许有空的软卧,现在得先给老人找候车室休息,售票口对面就是软座休息室,那不就是吗?一拉开门,震裂耳膜的音乐当头盖下来,一男一女拿着麦克风正在放声高歌,音响放大到极致。候车室竟然也是卡拉OK,让老人坐下,我去找车站服务员。

啊,那正在唱歌的竟然就是穿着制服的服务员。我凑近她,等她暂时停下来,然后说:

你们可以小声一点儿吗?那位等车的老太太有点儿不舒服。

服务员口齿伶俐地高声说:这儿是茶室,怕吵就别进来。

我看着她,多么熟悉的一刻,她的脸和那宾馆的服务生、火车站的售票小姐,重叠在一起。怎么我所有的学问,所有的阅历,所有的人生哲学在此时此地都用不上呢?我究竟有什么词汇能和她同一个频率地沟通呢?我听见自己说:外边不是挂着牌说这儿是软座休息室吗?

软座休息室现在是茶室,你要在这里坐,一个人五块钱。她很干脆地说,拿出票子。

我们三个人推着行李,在炸裂似的音响中,像在丛林里摸索,歪歪跌跌地找到出去的门。

外面还是四十度。

上了车,从杭州开来的列车,竟然真有几张软卧还空着。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。

补票得和列车长交涉,是个带广东口音的年轻人,我问他:您贵姓?

他低着头写票子,不回答。站在他身边的列车员倒以一种训话的口吻说:什么事说就是啦,问姓名干什么!

他真是年轻得可以。眼睛还稚气得很,是什么使他这样说话呢?是他工作太辛苦,工资太低?还是,他身上穿着的制服和他头上戴着的帽子告诉他:他有某种权威,这种权威代表他的人格价值?

问名字,好称呼。我说,基本礼貌,不是吗?

他不说话了,没趣地走开。

当我从软卧取了文件回到餐车,发觉我原先坐着的位子上有个列车员坐着。他也没事,只是坐在那儿无聊地看列车长开我的票子。我走过去,对他说:对不起,让一下。

里头还有一张空椅,他可以挪过去。可是他不,他抬头看看我,显然有点儿惊讶我竟然敢叫他挪个位子。他说:你站着等。

不,我不站着等,我静静地说,您挪过去!

他不动,似乎还没碰到过这种状况,一时应对不过来。好一会儿,他下了决心说:你站着。

我说:不,请您挪过去,我不站着等。

就这么僵持着,直到列车长站起来打圆场,推他一把说:过去过去,又不是没位子!

僵持下去,我也不会赢,因为在和他对话的时间里,我已经站着等了。

猜你喜欢

  • 狮子的下场

    狒狒和狮子是邻居。狮子狂妄自大,看不起狒狒,还常常欺负狒狒,吓唬它。狒狒实在气不过,想找机会治治狮子。有一天,狒狒神秘兮兮对狮子说:“嗨,狮子大哥,你知道吗?昨天我遇到一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动物。他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耶!”狮子板着脸说:“他

  • 低下一寸,高看一眼

    春秋时期,齐国丞相晏婴有一位车夫,名叫吕成。吕成不仅驾车技术好,而且威武雄壮。因为是给丞相驾车,吕成的心里常常有一种优越感,这让吕成在同行面前觉得自己高人一等。这天,吕成回家看到妻子正在收拾衣物,说要和他离婚。吕成很奇怪,仔细询问终于知道了

  • 裸鼹鼠的退与进

    在非洲肯尼亚等地的草原下,生活着一种裸鼹鼠。它们长得十分难看:全身光溜溜的,皮肤皱巴巴的,长着像猪一样的鼻子,嘴上两颗长长的门牙露在外面……裸鼹鼠几乎终生都生活在黑暗的地下,靠挖洞寻找植物的根茎为食,眼睛对于它们,可以说是多余的。因此,经过

  • 上帝藏起了一厘米

    结婚后,总有些促狭的朋友,拿他俩的身高打趣。他1。69米,她1。70米,仅仅相差一厘米。可视觉是个坏东西,它将这一厘米的差距在世人眼里夸大到无限。玩笑听得多了,他仍然笑嘻嘻的,可她的心里就长出了草。这一厘米忽然变成了天堑。也想为了这一厘米分

  • 彭德怀最后的两个月:我死不瞑目

    1、“145号”病人1973年5月,我接到解放军总政治部的调令,从武汉军区总医院调到北京解放军总医院(301医院)1974年9月上旬,院领导安排我到该院南楼14病室工作。14病室是当时南楼设在外科楼的唯一一个高干病区,坐落在外科楼的四层西南

  • 35年前的初恋

    大学毕业35年,同学邀我参加同学会,我都拒绝了。倒不是想拽,是觉得无聊。还有一点,就是不想面对见到他的尴尬。有一天晚上,接到了他的电话。虽然几十年过去了,但我还是第一时间听出了他的声音,比起年轻的时候更加浑厚有力、温和沉稳。说实在的,听到他

  • 到老看看有多爱

    “你头疼不疼?手呢?这儿疼吗?”每天,61岁的何国喜隔一段时间,都要拿起一张绘有人体漫画的纸,询问瘫痪在床上、不能说话的老伴文艳。纸上的人画得实在是太抽象了:头太大,两条手臂粗细不同,两条腿长短不一……但就是这样一幅“笨拙”的手绘画,看在文

  • 母亲最心碎的那一刻

    去年冬天的时候,我去找一个老同学吃饭,他正在攻读教育专业的硕士学位,那天他在听一个讲座,我到的时候还没有结束,索性就进去听了一会儿。我不清楚这是什么内容的讲座,不过有意思的是我发现来听讲座的都是年龄40岁到50岁之间的阿姨。朋友告诉我,她们