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了说爱你

婆婆是公公用独轮车娶回家的。

是父母的媒妁之言，两个不曾见过面的青年男女，定下了亲事。迎娶日那天，公公推着独轮车，来接婆婆。婆婆大哭着不肯上独轮车，她设想过婚礼的种种，却没想到，原是这样的简陋与不堪。一路之上，独轮车吱吱哑哑，婆婆的一颗心，被碾得七零八落。

穷家里，家徒四壁。新媳妇第一顿饭就犯了愁，拿碗去米缸里舀米，米缸里空空的。她只好提着篮子去地里挖野菜，才出门，眼里的一泡泪，落得缤纷。可嫁鸡随鸡，嫁狗随狗，这日子，总得过下去。

很快有了孩子，一个接一个。五个小人儿，一字排开，五张小嘴，朝着婆婆要饭吃。上个世纪六十年代，地里面长出的粮食总是少之又少。公公说，我出外找生路吧。哪里找？海里面找。家的东边，就是大海，海里面盛产海货。公公跟了一帮渔民上船，东漂西泊，历尽艰险。这一漂泊，就漂泊了大半辈子。

一个家，就全靠婆婆支撑了。她推着独轮车，带上两个最小的孩子，去荒地里割草挣口粮。心里记挂着海上作业的公公，一听到海里面又死了入，邪心，就提到嗓子眼上。人疯了般地往外跑。跑哪里去呢？不知道。东边是大海，只管沿着路往东跑。半路上，遇到公公回，公公骂，你慌什么慌？婆婆哭叫一声跪倒在地，你这死人哪。

寻常日子，聚少离多，心里面有牵挂，见了面，却没有过多的温情。都是不善于用语言表达的人，都是急性子，这一个的心思，不被另一个理解，所以磕磕绊绊多，三句话不投，就吵得鸡飞狗跳的。婆婆一气之下，曾领着最小的儿子，即我的老公，玩离家出走的把戏。可才走到屋角头，就后悔了，站着抹了两把泪，又回了家。公公的气还不曾消呢，却在摆碗筷的时候，第一次为婆婆盛了饭拿了筷子。这日子，便又过了下来。

不知不觉，儿女们都大了。不知不觉，当年坐着独轮车出嫁的婆婆，已银丝满头。五十年的婚姻，半辈子的聚聚散散，所有的苦难恩怨，都复归平静。现在，婆婆和公公两个人，竟是谁也离不开谁了，一个才出门去转悠呢，另一个。就满屋子里找。常看到这样的景象：两个鬓发皆白的老人，一前一后地走在大街上，一般是公公走在前面，婆婆在后面跟着。阳光静静洒落在他们之间，满满铺开的，都是爱意和温馨。